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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梁学宫里头近日来也是与往常无儿,只是同京城之中的会英楼一般,亦是不知从何处弄来许多木车来,起初还是极引人生出疑惑来,不过旋即着木车便是散出阵阵凉风,当即便是惹得许多闷热至极的学子好奇,纷纷上前观瞧,皆是啧啧衡器,当中有不少平日里便喜好这等器械物的学子,竟纷纷是摩拳擦掌,要将那木车卸去外皮,好生窥探一番构造,却是无奈觉,那木车奇重,好似以铁木包裹,甭管施展多少力道,取来刀斧运力劈去,到头来只是落下个极浅白痕,压根不可窥探。
学宫想来便是如此古怪的界,说是繁文缛节较重,除却尊师重道之外,尚有许多平常人都是未曾听闻的稀罕规矩,乃至于楼中许多教习,各人的规矩亦是不同,兴许见一位教习请教学问的时辰,需得沐浴更衣,衣衫得体浑身整洁利落,连半点这周都不可有,而要见另一位教习请教时,却得尽量将髻揉搓得乱些,择选旧衣,才可得来一番尽心尽力的教诲。
不过除却见师请教之外,齐梁学宫之中近乎无半点规矩可言,乃至于都可瞧见三五成群学子,围绕一周掷箭投壶,或是两人盘膝坐而论道,说得却是事关佛门道门舌辩,甚至于引来不少人旁听,到头来胜者一方,总是要往败者一方脑门上头敲打两下,算是赢下论道的彩头。齐梁学宫之所以乃是整座上齐当中,最出能人的学宫,起因便是在于凡是入此者,无论是喜好为何,皆是能找寻道志同道合敌手或是好友,每年末尾世界,只需将此一再之中所得的学问或是本事,尽数摆开,受齐梁学宫之中大先生与大教习评点一番,如若是不曾空费年华,即便是旁人瞧来再不入流的学问,亦可算是上甲。
昔年便是有一位喜好钻研屯土水利,河川漕运的学子,同先生知会一声,便是外出怔怔两载,专门前去各处江河界,将原本白净面皮晒得黝黑,而后才是回返齐梁学宫之中,掏出本足由近乎洋洋洒洒百万字的书卷,递与学宫当中的大先生掌眼,惹来不少嬉笑,言说这等难登大雅的学问,竟是还要请学宫大先生观瞧,当真是不怕触了霉头,逐出齐梁学宫。
可待到大先生将这卷书看罢过后,却是大为欢心,连夜写过一封书信送往京城纳安,竟是替这位痴迷建渠修坝的学子,讨来个六品官,专司为上齐境内各处时常生出汛灾为祸一方的江河起坝疏流,不到三载时日,便因治水有功平步青云,踏足四品官位,虽是时常不曾身在京城,而是赶往各江河过道处探查周遭山水貌,但既然是好之乐之,且亦是得了重位,自然是惹得许多人艳羡。
周可法仍是平日便坐到一隅,眼前摆上棋盘,但也是多出不少营生,大概也是几位学宫当中的教习,瞧这位周先生中日无事可做,才是特将几位弟子送到周可法座下听讲。起初时,几位学子皆是心气极高,皆以为周可法不过是为只精通棋道的庸才,终日闲暇无所事事,不过真是受周先生提点过几回,兴中一抖纷纷解去,便也是多添了几分恭敬,反观周可法倒也是随性,并不允这几位学子多少可也,反而时常是劝几人外出走走,好生去往那等偏僻界瞧瞧,切勿将求学一事,当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任凡事顺遂自己心思即可,并不需日日惦记当成个营生。
今儿个周可法又是闲来无事,倒是也同样被那木车所引,由人群之中挤将进来,仔仔细细观瞧一番,也不曾说出什么话,转投便走,继续回到自个儿那处棋摊闭目养神觉察到丝丝缕缕凉风过侧,反而时不由得裹了裹衣裳。
“先生可是好兴致,但甭管学问多高,都是要记着照应些身子,这等三伏猛如虎,依旧穿着身厚重长衫的,可不多见。”
“人老年岁涨,也是无法的事,总不能痴心妄想,分明已是五旬年纪,还能同你们这些位年轻人相比,总是有些不知好歹。”
周可法摇头,不许奥抬头去看,也知晓今日来的乃是另一位时常前来学棋的后生,丑书生近日外出游学,棋摊常客,也仅是剩下这位俊秀的年轻人,故而头也不抬将棋盒递将过去。
“老规矩,执黑先行。”
俊秀学子露出些为难之色,不过还是喉头滚动两下,很是艰难接过棋盒,而后又是伸手往怀中摸了又默,这才低声试探问道,“周先生,这回没带够银两,倘若又是不敌,您看可否先赊着,待到明日再还。”
周可法不动声色,却是瞧见这俊秀学子挑了处顶古怪的界落子,不由得挑挑眉头,“虽说这齐梁学宫之中多半是大有来头的学子,但并非人人家中家底皆是殷实,譬如你这后生,同周遭人打扮行头上比将起来,即使面皮生得好,且举止气度很是不赖,但多少都有些不及旁人衣衫华美,故而仅凭这点,便能瞧处家境不在厚实一列。”
“世家公子比起寒门书生,自然是步步容,兴许旁人苦苦奔挣许久,到头来才觉,还不如有些人降生时起点更高些,你也在此列之中,故而眉宇之间郁气,久久也不曾消,我说的可对?”
周先生挑了处同样怪异的角落子,抬头望向对座之人,“倘如上苍有觉,就从来也无什么将一碗水端平的事,有人降生时节肢体残缺,兴许都活不到垂髫年纪,死在襁褓之中,有人却是生来便身子骨强健,过目不忘有窥人之能,说起这些事,谁人都是无法更改,命由定,起码降生时节便差上一截。但世家寒门里头的学子,却也并非是唯贤是用,高门良将怯如鸡的童谣,你想必也听过,有何感想,不妨趁此时说来听听。”
“只是区区一盘棋而已,先生说远了,”
俊秀学子眉眼微低,又是落下一子,“齐梁学宫已然是个很好的界,除却世家之后,亦是有不少寒门中的学子,受各处能吏引荐而来,已是当世绝无仅有的幸事,还能有甚不知足的,依我家世,齐梁学宫未立时便只得四处游学拜师,学来的本事参差不齐高低有别,如今已是知足。”
“何况先生,无论如何落子,你我所说的也仅是一方棋盘,既并无掀翻棋盘的本事,又何苦多想。”
“总要有人尝试的,何况本身便是利国利民的好事,肩头压的山越少,下便越太平,凭那两个字拱卫稳固住位子,进而同周遭数国制衡,在我看来原本就理应是个不甚瓷实牢固的法子,更莫说要有多少大才流落民间。”
俊秀书生打量了两眼棋盘,却见周可法棋势一变,处处占住大势,稳稳将自个儿研究数日的古怪棋招杀得七零八落,还未行至中盘,便已是颓势不可挽,深深皱起眉来,思量再三,还是没奈何投子认输,由怀中掏出些散碎银钱,却是被周可法止住。
“早就说过今日不收银钱,反而要给你些银钱。”
周可法从袖中掏了掏,手掌空无一物,却是扯过俊秀年轻人一只手,以手代,在上头划过两道。
“世人皆存私,故而这字最大,岂不比银钱更贵。”
周可法又划了一道,满脸笑意道,“如若这便是大势,那做第一个破局之人,又该是何等风光万丈。”
“总有人要试试这条道行不行得通,倒也无需忧心什么身后无人,如果是对的,何愁太多。”
俊秀书生愣愣打量过许久空空如也的掌心,可无论怎么看,都能瞧见那两字,于是连忙起身行礼,逃也似离去。
但这次,从来便不拘泥礼数的书生,却是深深行过一礼。
“这条道多泥泞,更多阻碍,兴许到头来走过许多步,图穷匕见的时节,便要承许多人迁怒,毕竟许多人在那等位置上呆得久了,不过是仙家宗门所扶的一条野犬,也要给自己套一层高高在上的皮囊,总觉得高旁人一头。”
周先生放下棋子,并未收拾好棋盘,而是自行登高,走到齐梁学宫顶楼,走到山坡之上,望向远处京城。
京城当中有自家那位极疼爱的徒儿,但却偏偏不能在此节骨眼上往来书信,更不可因明知有很多人不愿瞧见自家徒儿登上朝堂,将自个儿放到白日之下。
京城中还有无数前来试运气的年轻后生,学问或高或低,但终其一生,大抵都难以凭此谋得一官半职,乃至取不得温饱。京城之中还有几位身在皇城中的中官,三番五次前来齐梁学宫,为的是再往上爬将两层阶,如今也是得偿所愿,所以即便不出齐梁学宫半步,许多旁人不知的事,也能落在自个儿耳中。
五旬瘦高先生抬起双袖,拍去土灰,目光平静吐出三字。
“周可法,你小子真脏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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